admin 发表于 2024-11-12 04:04:34

乡土丨闲话武威谝子匠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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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

武威是个老城,是管过中国黄河以西大半江山的老城,是王维等唐朝诗人们梦寐以求的老城。它象一棵大树,根深叶茂。自然,打开老城门,就有一肚子话要说。哪儿说去?到南墙跟儿

俗话说,树老根多,人老话多。

同样,一个城市如果很古老,话就自然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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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是个老城,是有过130多年“五凉古都”历史的老城,是管过中国黄河以西大半江山的老城,是王维等唐朝诗人们梦寐以求的老城。它象一棵大树,根深叶茂。自然,打开老城门,就有一肚子话要说。哪儿说去?到南墙跟儿里晒着太阳说去,到柳树底下纳着凉儿说去,到街台上观着风景说去,到广场上听着曲儿(武威贤孝,全国独有,已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说去,到茶摊上品着清茶说去,到饭桌上喝着烧酒说去。

武威缺钱,唯独不缺是闲人。闲人多,闲话就多。武威人闲话,不叫“侃”,“侃爷”在北京哩;不叫吹,“吹牛大王”亦在北京哩;而是“聊”、“谝”和“喧”。“聊”是武威男人女人的爱好,即“聊天儿”;“谝”则是男人的专利,即“谝闲传”;“喧”又是女人的嗜好,谓“喧谎儿”。“聊”是无所用心的闲谈,“谝”属阳刚之气的外露,“喧”为阴柔之气的流溢。武威人聊起来家里家外,谈笑风生;谝起来天上人间,无边无际;喧起来婆婆妈妈,没完没了。“聊”一般多说俗事,“谝”有点加油添醋,“喧”偏重心情流露。没有哪个男人碰上爷们会问:这两天喧啥子谎儿来?也没有哪个女子碰上娘们会问:这两天谝啥子闲传来?

于是,武威七十二行外,又多了一个行当,闲话行。又多了一个群落,闲话群落。七十二行里,精通一门手艺,能成匠人。谝闲传的高手,也能成才,成为匠人。武威人就管叫这些闲话客为“谝子匠。”他(她)们蹲在家里急的慌,走到街上没事干,做生意没钱,谈恋爱没劲,干工作不会,再就业无岗,唯一的本钱,就是一张能说会道的嘴皮。不聊天儿,谝闲传,喧谎儿,还能干啥。谝子匠的心情虽说无奈,沧桑,但他们的闲话却也成就了武威一道独特风景,表现了武威这座城市“闲适”的氛围。

谝子匠谝闲传,多从聊天儿开始。这一点,古今中外,概莫能外。但谈天气并不一定要真谈,天气往往只是一个过门,一个前奏,至多是一个引子。两人见了面本无话,只好用“今天天气真好”来打招呼和应酬。鲁迅先生虽然曾用“今天天气哈哈哈”讽刺过人们说话的这种世故。但天气仍然是人们约定俗成的见面语。但若相约好了去茶摊,就直接进入正题,男人们谝闲传,女人们喧谎儿。古今中外,天上人间,名人逸事,小道消息,随便什么,拿来就谝,这是男人的行当;张家的狗咬了李家的猫儿,王家的汉子偷了陈家的媳妇,赵家老汉,老啊老了还“烧白头”(武威方言,公公调戏儿媳)哩,听说了么?孙家媳妇昨个晚夕,险些儿上吊了,如此离不开柴门东猜西测的,是女人们的长项。但一个“聊”字,一个“谝”字,一个“喧”字,用的极为传神,仿佛抓着了闲谈者的魂儿。因为平常人们说话太用心了,太费神了,唯怕说错了话,让人抓住把柄,穿了小鞋。就得找个地方,约三五闲人,说些轻松的话,无所用心的话,把日子的沉闷破破,把心里的无聊泄泄,生活的无奈好象就过去了。

但我一直觉得,武威谝子匠“谝闲传”,是有文化之根的。武威人爱念宝卷,唱贤孝。宝卷和贤孝都是民间创作的文学作品,前者似经变文,后者是民间小调。一念一唱,二者都离不开“摆”。摆即“铺开来说”,铺排陈列的意思。比如摆摊、摆桌、摆谱、摆架子、摆擂台、摆酒场、摆龙门阵,都非铺陈排比不可。武威民间艺人摆“龙门阵”,多是念河西宝卷,唱凉州贤孝。一人摆,众人听。不论念唱,进入正题之前都要“摆谱”。比如宝卷,由“白话”和“韵文”两部分构成,白话是摆的,韵文是念的。“却说”,一阵摆谱交待,这叫“定场子”,然后进入正题,念韵文,讲故事。宝卷的韵文多是七字赋和十字赋,念起来铿锵有致,郎郎上口,加上一定的调子,极是动听。所以,凉州人摆谱是因为有“赋”,而“赋”只有“摆”才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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唱凉州贤孝,同样要摆谱,这个“谱”叫“曲谱”。招来听众,制造气氛的光调过门是摆谱;赋比起兴,预示情节的开篇越音是摆谱。然后进入正调,不是扣人心弦的喉音,催人泪下的悲音,就是呼天唤地悲痛欲绝的泪音,不论那种音一下子就把人的情绪抓住了。听的人,若想要点诙谐风趣的荤调,艺人就会唱“能让村里最风骚的双生女人也能捂住脸假装羞的《十八摸》”(雪漠《长烟落日处》)。光棍汉们最盼望听瞎贤唱《十八摸》。“听瞎仙口里摸遍女人们十八处神秘的地方,便觉自个儿嗓子眼里咯叽咯叽响一阵,回去后抱个枕头回味多时,再隔鞋搔阵痒,也可画饼充饥。更何况,每次瞎仙开金口,总少不了有几个婆娘也边纳鞋底边扎着耳朵听,听着听着便忘了捋麻绳,觉得某个地方多了只手”。(雪漠《长烟落日处》)就是现在,你到武威文化广场或老茶推,随时都能饱享到这种颜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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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武威谝子匠继承了河西宝卷、凉州贤孝中“赋”的精髓。谝起来就极尽铺陈、排比、夸张、联想之能事。普通百姓和市民的“赋”,则要比文的还要热闹麻辣、绘声绘色、有滋有味,而且还没完没了。所以武威人中,不论凉州人,民勤人、古浪人还是天祝人,即便普普通通的一件小事,也要添油加醋,摆得七拐八弯。这样的“作品”属闲传,多是荤段子,黄故事,当然不好在报纸上发表,也不便在家里当着女儿孩子的面摆。要摆只有上街台去,上茶摊去,上酒馆去。

比如,上世纪文革后期,流传于凉州的那个有关地名的经典故事。话说,凉州有个南营乡,南营有个青嘴村;南营儿下面有个金塔乡,金塔有个日畦村。这叫“摆谱”。你猜这谱儿下面能“谝”出什么“闲传”呢?“谝闲传”者开始谝了,话说,青嘴的姑娘嫁给了日畦,姑娘回了娘家,娘问:青嘴好还是日畦好?姑娘答:当然日畦好。娘又问:上面好还是下面好?姑娘答:当然下面好。你能说这故事荤吗?其实一点不荤。南营的青嘴村地处贫困山区,生活困难;金塔的日畦村则地处川区绿洲,生活条件好;青嘴儿在日畦村的南面,日畦村在青嘴儿的北面。生活经济条件当然是川区比山区好,日畦比青嘴好。但凉州人的土话里,是可以把南面叫“上面”,北面叫“下面”的。你说这闲话不荤没味吧,可听的人还没等摆龙门的人说完,就“喷的”笑出了鼻涕,情不自禁。因为它又黄到了极致。不信,你用凉州腔调学学,听那谐音,有意思极了。一个地名竟让凉州人编排得如此一语双关,顺理成章,有滋有味。你能说凉州人说话直统统的,缺乏幽默感?

再比如,上世纪七十年代凉州下双乡,有个皮匠闲的有些无聊,见几个学生娃拿个架子车里铛玩,很是高兴。就吓唬道:这几个狗勾的,我瞭一下,你们拿的是啥?皮匠抢过里铛,乘学生娃们不注意,顺手就把铛套到了下身那东西上。然后摊开双手说:你们瞭,飞了!你们不学好偷人家东西,里铛叫老天爷收走了!几个学生娃娃不信,在皮匠身上乱摸了一阵,没找到里铛,只好作罢。不料那东西充血,越充越硬,里铛取不下来了,两天了,老汉疼得要命,情急中,皮匠想起了“热胀冷缩”,就跑到河湾里用凉水激。可是,洗了半天冷水澡,那玩意儿非但没有消肿,反而越来越疼了。眼看那东西就要坏死,老汉才顾不得老脸羞耻,央求家人邻舍救他。那时,乡村医疗条件差,大夫从没经过这世面,左想右思,没有丝毫办法。到铁匠铺,铁匠也没办法,铁匠说,我这锤子,只能越打越紧,打不烂铛的。最后到农具加工厂,用锯子边浇水边锯,才把里铛取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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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不经而走,一时传遍乡野城市,闲着无事的谝子匠们,就把这事儿编成了段子:下双有个皮匠,进城去了拾了个里铛;皮匠闲的发慌,把里铛套到了球上;……消息传到九墩,女人们吓的咯噔;消息传到吴家井,女人们吓把B夹紧;消息传到新疆,吓坏了维族的姑娘;消息传到西藏,惊动了喇嘛和尚;消息传到了柬埔寨,国王说,中国就那么个条件;消息传到英国,撤切儿夫人说,这事儿英国也曾经有过……段子特别长。以一号系列成名的畅销书作家陈玉福,在他的长篇小说《一号会议室》里用了近万字在说这段子。陈作家意犹未尽,还在网上继续征集皮匠段子新编。

谝子匠编了近30年,现在还在续,还在编,还在谝,从乡编到县,从县编到省,从省编到国,编尽了世界四大洲、五大洋。据说,对此段子收集最全的人,已收到了几十个不同的版本。说起来,就像张保和的相声,压韵,好听。编到21世纪,竟又有了新传。说乡长在组织干部职工讨论如何利用本地资源,开发旅游业时,有人竟在会场上幽了一默,提议建立里铛博物馆,用七吨的石头雕塑个皮匠,用两吨青铜铸造个里铛,有钱的捐钱,有物的捐物,建好了让人旅游观光。真可谓“喜新不厌旧。”

我说这两个段子,本意不是要闲话好闲话的谝子匠,而是想说明一个现象,就是武威谝子匠谝闲传的内容大多离不开一个“性”字。虽然喜欢编排人,但不喜欢针对某一个人,而喜欢把某一个人的事儿说成大家的事儿,把某一个人的悲哀说成是大家的悲哀,把无趣的说成有趣的,把无味的说成有味的,把啥事儿都往“性”字上扯,只要一沾上“性”,听者就立码来了精神。

比如民勤谝子匠给姓焦的人就编过段子。说姓焦的老板到省城开会,住到宾馆里,好事的司机就去街上找了位小姐,说谋谋宾馆多少多少号房间有位先生需要服务。小姐推门进去,就坐在了床沿上,焦老板以为是找司机的,没在意,自个儿看电视。小姐等了半天,见这人没反应,就问:“先生,你性交吗?”焦老板这才反应过来,是找自己的,但又不认识,忙说:“是,是,是姓焦,你是——”话还没问完,小姐就不奈烦了,“性交就快来,罢了我还有客人等着哩。”焦老板这才明白过来,开口就骂:“驴才性交(姓焦)。”这等于是自己把自己骂了一顿。你看,像这种段子,即表扬了民勤人的正经与本份,又让他自己骂了自己,更让听者饱尝了性的乐趣。这样的闲传和段子,谝了不伤大雅,不伤谁谁,谁也爱说,谁也爱听。在生活原本苦焦泛味,单调无聊,穿着清一色黄绿的年代,政府无法给百姓提供娱乐设施,还不兴百姓口头上找找乐子,给无聊的生活添点佐料?

事实上,武威茶摊的魅力,正在于那里有谝子匠的闲传和笑话。闲传之所以必须到茶摊里去摆,笑话只所以到饭桌上去说,则因为只有在茶摊、茶馆里,顶尖高手们才有用武之地,听讲的人也才能真正一饱耳福。茶摊日夜开放,茶客多半有闲,时间不成问题,此为“得天时”。茶摊环境宽松,氛围随意,可躺可坐,嘴干了有茶,瘾犯了有烟,摆者不累,听者不乏,此为“得地利”。茶客多为圈子中人,不论同乡圈、同学圈、同事圈、朋友圈还是生意圈,目标一致,兴趣相同,此为“得人和”。天时、地利、人和,三者兼备,过起嘴巴瘾来,自然越摆越火,越说越有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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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有江湖的规矩,谝子匠也谝子匠的讲究。谝子匠不是走到那里,碰到什么人,都会谝的,而是讲究场合,极重圈子。不同圈子摆不同的龙门阵,不同的人谝不同的闲传。文人圈多谝远古八荒满含秘闻逸事的老闲传,也有近在眼前出自身边顶现代顶鲜活的新闲传;市民圈多谝有乡土情浓地方色重如抽烟渣子吧哒出来的“土闲传”;领导圈、同学圈、老乡圈则即有正经八百意味深沉庄重严肃的素闲传,也有嬉皮笑脸怪话连篇讽刺挖苦黄色味重的荤闲传。不消说,新闻时事奇闻逸事更是各个圈子谝闲传的重要内容之一。嘴巴瘾过完了,便躺在帆布椅上呼呼大睡。所以,茶摊是武威市民的“政协”,每个人都可以参政议政、发表高见的。

那么,武威谝子匠为什么热衷于谝闲传呢?好像天生就爱“耍嘴皮”。一个简单的解释,自然是武威历史文化悠久,扯天扯地,扯上三天三夜有关武威的故事也不会重复。另一个简单的解释,是武威人天生爱谝。“武威男儿敢打架,武威女娃嘴巴辣。”可见武威人的嘴巴功夫是很有名的。实事上,“闲传闲传”,首先得“闲”,有“闲”的功夫,“闲”的时间。武威人不是“政治家”,而是“小市民”,得天独厚的条件恰恰是“闲”。这才是热衷于闲传的根本原因。

武威地方不大,人也不大,不像北京人,住在天子脚下,便自以为“一言可以兴邦”。武威人爱说的是“闲话”,而不是“大话”。即便过去克林顿的性丑闻,南斯拉夫的战争,美国的“9.11”事件,依拉克要克隆100个萨达姆,还是成克杰嫖上了前任领导的媳妇,这些大事也只是当闲话来讲,过过“嘴巴瘾”就算了。只于萨达姆那么独裁为什么直到美国人的炮弹来了才赶下台?为什么凡查出来的腐败分子都嫖风?都过不了美人关?这样的深层的大问题,武威人是不去想的,想了也白想,硬要想,就是闲吃萝卜淡操心。

“闲话”是上不了台面的,爱说闲话的武威人也同样有点“上不了台面”。不论官人还是平民,别看平时都能贫嘴,但若电视台的记者真要去采访他,面对摄像机,让他谈谈感想,谈谈看法,谈谈打算,多半又会结结巴巴,颠三倒四。官人眼神儿若不斜视提前写好的台词,就这个那个,吱吱唔唔了。而老百姓说的“是我受到了深刻的教育”,“多亏了共产党的领导”之类套话,多半也是记者们定身量做,提前给他“摆了谱儿”的。更何况,凉州话甘刚不分,前鼻音后鼻音不分;民勤话古字太多,不翻老康熙不知道啥意思;古浪话、天祝话也标准不到那里去。又都很土。别人听着别扭,自己也说不顺溜,哪有在茶摊上、酒馆里、南墙根儿里边晒太阳边谝来得随意,说得自在,摆得开心,谝得过瘾?

于是,简简单单一件事,到了武威谝子匠嘴里,就会变得有声有色,有滋有味。就像武威人喝酒吃肉,讲究劲足味重,凶起来凶过麻辣汤,甜起来甜过泡泡糖。讲起怪话来,更能达到“国嘴级”水平。比如,武威人话虽土得掉渣,但学兰州话学得很像。兰州的一个教授讲哲学,说: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规律是可以掌握的。武威人就用兰州方言学着说了:世界是东西的,东西是能动弹的,动弹是有哈弗(数)的,哈弗(数)是可以抓住的。听起来极有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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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武威谝子匠也会拿段子损人,损官人。九十年代讽剌基层领导干部公款吃喝风盛的“顺口溜”:“当的球大个官,座的还是213;嘴里抽的红塔山,鸡肉羊肉满盘端;三餐围着盘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还有另一个讽刺吃喝风盛的“故事”:某领导下乡检查畜牧工作,中午在饭桌上吃手抓羊肉,领导边吃边问乡长:“你说说,你乡今年羊的存栏数为何下降了?”乡长苦笑不得:“好我的领导哩,吃羊的嘴比下羊的某多,你叫我有啥办法。”这些段子的“著作权”,便都属于谝子匠。而皇台酒如日中天的时节,谝子匠编的那个“皇台装了八两八”的段子, 还真骂倒了一个牌子,也骂醒了另一个叫“金皇台”和“本色”系列酒的崛起。所以在武威,民勤谝子匠爱编顺口溜,古浪谝子匠爱讲馊故事,凉州谝子匠爱编新段子,天祝人则爱的是青稞酒。

但说良心话,武威谝子匠说话的目的并非为了损人。他们在酒足饭饱之后,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碰到什么就是什么,就像武威共和街上的火锅一样,店很多,原料也很多,随便什么都能下锅,随便什么都能下嘴。谝传的目的不是要研究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而是要谝的有趣,侃的开心就行。

既然要有趣,谝的就要有味,于是武威谝子匠对待话,也会象广东人对待中央政策,讲究“用好用活用足用够。”这一点,不但谝子匠精通,普通的武威人也行当,比如武威人“兜圈子”,兜得就很有水平,且雅气十足。所谓“兜圈子”,就是说话时讲几句歇后语,使语言变得委婉,而且藏头藏尾,让你去猜去想,在心领神会中获得乐趣或被人挖苦。比如你喧的谎儿并不是那么会事,就说是“电灯泡上点烟”,意谓“其实不燃(然)”;而你如果说话太离谱,他则会评论说:“你咋个膊膝盖上钉掌”,意谓“离蹄(题)太远”;说你这人为人处事太过圆滑,则说“西瓜掉进了油缸里”,意谓“又圆又滑”。诸如此类的关子多得真是“孔夫子搬家”,“全是书”;说起来也都是“飞机上吊暖壶”,“高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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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人不仅会兜圈子,也会吹牛。当然吹不过北京人。其实,吹吹牛,说说假话,本是我们这个民族幽默、浪漫的品性。小时侯,就知道武威街坊民间流传着这样的笑话:一个肃州人,一个甘州人,一个镇番人,一个凉州人同时到一个客店去投宿,店里只剩下一个铺位,四个人就说,咱们各说各自县城的风景,比比看谁家的风景离天最近谁就睡这张铺。肃州人先道:肃州有个大城楼,离天只有一层楼;甘州人道:甘州有个木塔,离天只有尺八;镇番人接着道:镇番有个柳墩,离天只有九分;最后凉州人道:凉州有个钟鼓楼,半截子入到天里头,轰隆轰隆响着哩,还在往上长着哩。你说这牛吹的了得。凉州的钟鼓楼最高,而且还轰隆轰隆往上长哩。凉州人就睡了这张铺,肃州人,甘州人,镇番人,只好蹲在客店屋檐下挨冻。这是肃州人、甘州人、镇番人的教训。不会吹牛就吃了亏。

武威谝子匠谝闲传的特色,在于方言。广东人不讲普通话,是改不了鸟性。武威谝子匠不爱普通话,是因为普通话太标准了,一标准,就没了谐音什么的,听不出闲传的弦外之音,自然就少了一份幽默。许多初来乍到的外地人在茶摊上听武威人谝闲传,听不懂,一旦听懂了,就觉得每个武威人个个都是文学家,那些在《辞海》里找不出半句的词儿,武威人一说一串儿,有意思极了。周大晖先生有一篇《武威方言趣谈》。那文虽然很短,但写得很有意思,就象坐在茶摊上喧谎儿,喧得行云流水,极其自然。不妨拿来一段:

碡碌碾转,形容好动,不适闲。刳出麻闹,形容乱动乱抓。灰浪泼土,形容扬起的灰尘就象浪一样一泼一泼的。赶灰扬场,形容弄起的灰尘像扬场一样。咣啷溜星、嘀铃咣啷、咯叽了巴,前者形容相互撞击的声音,后者形容磨擦和拧曲发出声响的原由,也描绘出了是撞击声还是扭曲声,令人叫绝。还如呼噜汤啪,形容吃饭快,狼吞虎咽,连呼噜呼噜喝汤的声音都描绘出来了。”说某人很“牛”,要说“球势势的”;说“傻”要说“寡势势的”;说“懒”要说“皮势势的”;说“疲”要说“瓷势势的”。很脆,就说是“脆生生的”;很嫩,就说是“嫩水水的”,很厚,就说是“厚墩墩的”;很凶,就说是“凶岔岔的”;很弱,就说是“囊兮兮的”;很鬼,就说是“鬼叽叽的。

也有直接形容事情的,一个人要把别人认为办不到的事非要办到不可,就说“三九天的驴还不过河了!”意思是三九天的驴都敢过河,这点困难算什么!说一个人穷到了极点是“穷的沟子里拉开胡胡了”。那是拉稀水的声音啊;可见没吃到什么好东西了。说圈子里的人想奸心,耍滑头是:“同吃一个河里的水就把你吃奸了”。总之,文章都要做得很足,才觉得过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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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武威人念宝卷也好,唱贤孝也好,摆谱也好,谝子匠闲谝传、说笑话也好,都是对自己活法的一种欣赏,一种展示,一种显摆,一种发泄,一种松驰。因为人活得实在太累了,就要换一种活法。活得闲适,活得轻松。但在闲适与轻松中,武威人也就在慢慢背弃着自己的文化性格,慢慢毁弃着自己的文化底蕴。这话说得有点重了,但重了就重吧。因为我每去大街上转,给我视觉最强烈的冲击,不是渐趋现代化的都市,而是遍布满城的酒楼歌厅茶馆茶屋,真的是三步一楼,五步一阁,楼挨楼,阁挤阁,从人们闲散的神情里,无所事事的步履里,打麻将时的废寝忘食里,喝酒时的花天酒地里,你根本看不出武威是个闲人多、就业难的城市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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