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家庄有个结巴三（小说）
http://www.stutter.cn/data/attachment/forum/20241116/1731738755684_0.jpg一
路旁几丛竹，山间一泓泉，山上几垅地，山顶几片云。山腰里几十户人家，这便是艾家庄。
艾家庄大部分姓艾，也有几户姓刘，是早年间从外地迁来的。其中一户，户主刘福全，排行老三，说话不太利落，一着急就说不成话了，有点结巴，人称结巴三。结巴三年轻时小伙长的帅气，一米七八的个子，浓黑的眉毛下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高鼻梁，大嘴巴，如果不说话，那个小姑娘过来都要飞几个媚眼，可是一张嘴，就草包露馅了，小姑娘咧咧嘴，“原来是个结巴。
“老三，你就会巴结人。”同村小伙子艾二和他开玩笑，结巴三一激动，就结巴起来了。
“我……我…..我，我那…..里八结了。”八结是林县土话，就是好出洋相的样子。大家听老三又结巴了起来，一阵哄笑。见众人笑话他，他突然发力，冲向那个名叫艾二的小伙，艾二一看不对，拔腿就跑，但还是让结巴抓住了，揪着他耳朵转了个圈，林县人称为吃饺子，痛得艾二两眼流泪，只好求饶，说自己再也不敢了。
其实结巴只是因为说话时性子太急，只要心态平静下来，不那么激动，说话也是好好的。特别是唱歌的时候，一点也听不出来。有一次，结巴三在一个枯井边放牛，老牛失足掉进了井里，他急急忙忙跑回家跟娘说，可结结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娘说，三，别急，你唱。结巴三唱道：“呼嗨，今天上午去放牛，老牛掉进井里头，王家坝西拐三弯，一眼枯井口更朝天。哎呼嗨，哎呼嗨，一眼枯井口朝天，老牛掉进井里边。”结巴唱歌很有天赋，一开口合辙押韵，长腔大调，有板有眼，响遏行云。
由于结巴，二十四五了，结巴三一直讨不上媳妇，老爹老娘跑断了腿，媒人跑了一家又一家，姑娘找了一个又一个，好不容易女方同意见个面，可结巴一开口，我……我……我……我半天，“我”不出一个屁来，姑娘拉钩扯火，完蛋。于是，结巴的父母就想用妹妹和他换亲，可妹妹说什么也不同意，逼急了，妹妹要跳河，父母只好作罢。从此，结巴三成了艾成庄有名的困难户，父母像戴上了愁帽似的，再也不敢往人前站，站到人前也不敢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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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其实艾家庄还有一个困难户，是支书家的姑娘艾丽。他比结巴三小两岁，姑娘长的眉清目秀，打扮的花枝招展，头是头，脚是脚，面如涂脂，唇若涂丹，桃叶眉，杏子眼，小鼻子翘翘的，很有个性，樱桃小嘴像抹了蜜，张口大娘婶子叫的那个甜，是附近三里五村的姑娘尖。家庭条件又好，还是镇里初中的毕业生，在当时也是高学历了。说媒拉纤的走了一帮又一帮，可艾丽就是一个也看不上，二十三四了还没有脱单，谁也说不清她要找个什么人家。
这可把老支书愁坏了，开会也没词了，走路也没劲了，眼睛也没神了，工作老是掉链子，总喜欢一个人躲在背地旮旯，抽闷烟。艾丽却像一个傻大姐，一点也不急，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一点也不紧张。
有一天，艾二和艾丽走了个对面，问她：“妹的事怎么样了？”
艾丽说：“不怎么样。”
艾二就和她开玩笑：“要不，我给结巴三扯扯？”
听艾二说到了结巴三，艾丽一下哭了起来：“你怎么不早说呀，要是早说，我们孩子都会叫娘了，呜……呜……”
见艾丽哭了，艾二有点懵逼了。脑子一时短路缺氧，话都说不上来，嘴巴有意无意地结巴了起来：“你……你……，你说……说……说的真……真的！不……不……不是真的吧？”
“当……当然是真的，当然是真的，还亏你是我哥呢？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呢？”艾丽抱着艾二，在他后背上狠狠地擂打了几拳。
几拳打下去，把艾二打的娘呀娘呀的乱叫，脑子一下灵光了，回想起平时艾丽的行为，感觉她和结巴三，还真有那个意思呢。“妹，别打，别……别……别打了，我去和结巴三说说。”
“什么结巴三，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就不会叫人家大名？”
“不是结……巴，不是……是刘……”大家叫结巴三叫惯了，艾二一时也想不出结巴三的大名了。
艾二结结巴巴，艾丽破涕而笑：“好你个艾二结巴，人家叫刘福全。”
“是刘……刘福全，我马上去刘家提亲。”艾二说着就要去刘家，可转念一想，还是感觉有点不对头：“丽妹子，要不，我先去和艾叔说说？”
“你就是罗嗦他爹打罗嗦，真够罗嗦的。不用管我爹，要是他不同意，我就生米熟饭，带个外甥回去。”
水到渠成，一通百通，第二天锣鼓一响，两家成亲，艾丽做了新娘，结巴三成了艾家上门女婿，三年生了两个姓，大的是姑娘，名叫刘琴琴，小的是个男孩，名叫锤锤。两口子千般恩爱，好的像蜜里调油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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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结巴三是个木匠，下线，装梁，各活不挡。有一年两口子去县城，半路上去亲戚家借自行车。亲戚家正在盖房钉椽子，椽子是山里特有的菜木，贼硬，钉子一打就弯，匠人们都在发愁。见结巴三来了，亲戚请他帮忙，艾丽说我们去县城有急事，借你家车子骑骑，下午回来，再帮你钉。亲戚心疼地把新买的飞鸽车推出来，他两口子骑车走了。等他们从县城回来，太阳都快下山了，结巴三车子一扎，拿起斧子上房，骑在脊檩上，又要主人倒了半碗油，钉子尖醮醮油，叮叮当当地敲了起来，一顿饭时间，三间椽子钉好了。
结巴三是当地有名的木匠，去工地打工都是头份工资。最有意思的是他去市场买东西，总是比别人的价钱都低。他和卖家谈价钱，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卖家性急，以为他嫌价钱高，只好一降再降，几番争论下来，便成了最低价。
结婚没几年，艾丽他爹老艾支书没了，村里选结巴三当支书。当了支书，村里人还叫他结巴三，有的喊他结巴书记，有时还同着镇里的干部这样叫他，他感觉很没面子。
一天夜里，艾家庄每家，依次响起了敲门声，啪啪一阵敲门声。
“喂，刘……刘福……刘福全在你家吗？”
“谁，谁，刘……刘什么，刘福全，刘福全是谁呀？我们不认识，也没在我家，神经病！”
“刘……刘福……刘福全，就是结……结巴三那龟孙，那……那龟孙你不认识。”
“你是说结巴三那龟孙呀，他没来我家。”这时主人听出了喊话的就是结巴三，哈哈笑了起来。
果然大家第二天都不叫结巴书记了，但也不叫他刘书记，暗地里都叫他龟孙书记。
四
龟孙书记没当几年，生病了，脑出血，偏瘫，一瘫就七八年，转眼，儿女们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
好在琴琴和锤锤都长得出溜，有模有样，提亲的不少，现在时代变了，结婚，都要家里有楼，县城里有房。这可愁坏了艾丽。
这一天又有两家来给琴琴提亲，一家是东村的张有财，是个大工头，一家是西村的李得富，是个做大生意的。艾丽问结巴三怎么办。结巴三躺在病床上，示意艾丽让两家都过来。
张有财和李得富提着大堆的礼品进来了，艾丽给两人拿了凳子，两人面向结巴三坐下，问了结巴三的病情后，张有财说：“老刘啊，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我也就不拐弯了，我孩子你也知道，和琴琴是同学，两个人在学校时就处得很好，现在也到了成家的时候，可这孩子有点认死理，有人给他说市长的闺女，可他连个面也不见，搞的我很被动，一个大工程泡汤了。所以老刘啊，我只能求你来了。条件，你尽管说，财礼你说了算。”
“不，不……不说……”结巴三结巴半天，放不出一个响屁来。“不”字也说不清，听成来像“八”。
老张急了，“你说什么，八，八十万？八十万就八十万，我老张就是不缺钱，只要琴琴能嫁给我儿子，八十万，我出。”
老李坐在一旁，看着张有富，张大了嘴巴，当地一般财礼都是十四五万，老张出八十万，病了吧。他看看结巴三，又看看张有富，对他说：“老张呀，你听错了，老刘说的不是八十，是百，一百万，你就别得瑟了。一百万，我出。”
“好你个老李，咱们也是老朋友了，想不到你来撬我的墙角。你那儿子，谁不知道，就是一个绣花枕头，说啥啥行，干啥啥不行。你卖尿壶挣了仨钱，还来和我争，滚犊子去吧，你出一百，我再一百一！”
“老张，你过了吧，又耍你那二百五，一家闺女百家问，我来提亲，也不为过吧。你孩子好，就是个二杆子，不过仗着你有钱，才混了个人模狗样。卖尿壶怎么了，卖尿壶总比提尿壶强吧！你一百一，我再加一个数。”老李一通话，把老张气的白眼直翻。
两个人你来我去，你加十万，我加二十，一会儿张有财加到了一百八十万，李得富不再加了。张有财不无得意，李得富老牛大憋气，气的脸都白了。这时结巴三摆摆手，对他们说：“我不……不是那意思，闺女出嫁，我不……不要一分财礼，就图琴琴心顺。老李，对……对不住了，琴琴的心我…..我知道，她喜欢张……张家彪彪。张哥，你也不要说一百八了，你要是可怜锤锤，就给他……在郑州买个房，等……等孩子以后挣钱了，让他……他还你。”
老李听罢，一摔手走了。“什么闺女，金…..银镶圈呀！真他妈的不要脸。”
老张听罢，脸上高兴，但心里也不是个味，郑州买个房，要二百多万，还说不要一分财礼，又当婊子又立牌坊，好事都让你个结巴占完了。但他那能说出来，苦笑一下，说：“好，亲家，房子的事，我明天就办，然后我把房本拿来，咱就给孩子们把亲事办了。”说罢，也站起来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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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没几天，张家送来房本。两家也商定了喜日子。
按照当地习俗，女婿头天晚上要到新娘家吃饺子，一同去的还有男方两个话事人，意思是明天就要办事了，看看女方还有什么要求，现场办公，当场搞定，第二天好顺顺当当办事。
张有财让彪彪和他姑父姐夫与司机一起，开着车去了刘家。刘家让艾二来陪新女婿，炒了菜，摆了酒，几个人杯来盏去。艾二很会来事，这个碰一杯，那个走一个，气氛非常热闹，一屋子喜气，关都关不住。但因为第二天要办婚事，艾二也不敢劝的太猛了。几杯过后，姑父和彪彪使个眼色，彪彪和琴琴说话去了。
姑父对艾二说：“二哥，你看？”
艾二说：“老哥，其实也没啥，亲戚成定了，啥事都不是事。但缺啥也不能缺过场，该有的过程还是要有的，像锁门端饭什么的，说个数，就成事了。”
姑父说：“对，对，缺啥也不能缺了过场，关门端饭什么的，一万八，填箱什么的，一裹在内，一万，你看如何？”姑父说着掏出三个大红包，给了艾二。
艾二拿着红包，进了主房。一会，艾二拿着红包又送回来了。姑父知道这是嫌少，看看姐夫，又拿了一个红包。
艾二又拿着红包来见结巴三，结巴三还是摇头，把红包又给了艾二，艾二只好拿着红包又来见男方，姐夫又添了一个小红包，可能是五千元。艾二再次回复，可结巴三还是摇头。
艾二拿着红包再次回来。姑父和姐夫都发椤了，对艾二说：“老弟，你看，再多了我们也不当家，不如这样，我们回去再商量商量。”
于是两个人叫出彪彪，就要回去。出了大门，没走多远，艾二叫住了他姑父。
“我说彪彪姑父，你这样回去，怎么和老张交待，家里锣鼓喧天等着办喜事，你因为二百大钱把喜事踢了。知道老张为啥让你们来吗，让你们来就是要你来担事的。多出了几毛钱，办成了事才是干家，办砸了孩子娶不上媳妇，你就后悔一辈子吧。这个钱吗，是有些……那也要担着呀，回去了，能交待的交待，交待不了，你两个就……就……”
姑父和姐夫正在愁回家没法交代呢，听艾二这样说，一下子明白了，姐夫从身上掏出一张卡，说“卡里有五万，你再去看看。”艾二接了卡，几个人又回到家里，艾二又去见结巴三。结巴三还是摇头：“我…..我……我说不要钱！”听他这样说，艾二和艾丽都晕了。艾丽说：“不要钱怎么行呢，那样坏规距，你不知道吗？这个时候退钱，意味着退婚，我看你躺了几年，都要躺傻了。”艾丽把钱和卡接住，和艾二一起送走了客人。
第二天，琴琴热热闹闹出嫁了。
琴琴婚后没到一个月，结巴三走完了自己的一生。有人说结巴三是因为卖闺女，亏心死的，而艾二却说，结巴三是气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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