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列宁的柔情，安娜不懂？
文/黄桃子在安娜·卡列尼娜的心里和眼里，丈夫卡列宁“不是人，是一架机器”，生气的时候，“简直是一架凶恶的机器”。她怕丈夫，恨丈夫。害产褥热的安娜神智混乱，但是，一看见丈夫就身子缩成一团，刚刚还在胡言乱语的她立即住了口，“恐惧地把双手举到脸上，仿佛在等待打击，实行自卫”。
每次读到这些关于安娜对丈夫的看法和反应，我都会问，到底是什么让安娜在谵妄之中都没有忘掉恐惧，把自卫当成本能反应？八年的夫妻生活怎么会导致妻子看见丈夫就害怕、嫌恶和憎恨？卡列宁在安娜心里为什么会显得那么可怕？
细读原著《安娜•卡列尼娜》，卡列宁其实也有过真情流露的时候。
比如，安娜从莫斯科回来，卡列宁去车站接她。在马车旁，老卡难得地不再用戏谑的口吻对她说：“现在我又可以不用单独一个人吃饭。你真不会相信，我已经习惯同……”他没有说下去，而是“好一阵握着妻子的手，带着一种异样的微笑扶她上了马车”。
在这个场景里，卡列宁像一个称职的丈夫，利用繁忙公务的间隙去迎接出远门归来的妻子，还殷勤地扶她上车，还说了含蓄的思念话。只不过那句话刚开了头就煞了尾。他是个木讷的人吗？才不呢，他在会议上可是滔滔不绝脱口而出，跟人讨论政治话题也是据理力争好不谦让。只能说，他在流露真情的时候喜欢点到为止——我就说这么多，你应该明白的。
妻子回来当天，吃晚饭的时候，他匆匆走进客厅，向每个人点头致意（他家的餐桌上总是有客人），一面向妻子微笑，一面说：“是啊，我的孤独生活这下子算结束了，你真不知道一个人吃饭有多别扭。”他特别强调“多别扭”三个字。”这又是一次表白，依然很含蓄。但谁听了都懂，没有安娜的日子，老卡也会孤独。这样看来，卡列宁也是会思念美丽聪明的妻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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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当天晚上，卡列宁梳洗完毕，腋下夹着一本书走到妻子跟前，说：“该睡觉了，该睡觉了。”他异样的微笑着向卧室走去。“异样的微笑”，这是卡列宁第二次出现的同一个表情。这微笑里包含了他对妻子的情意，也让读者产生旖旎的联想。不过，这样的微笑是他不常有的吧？否则作家怎么要用“异样”来形容呢？妻子远行不过几天时间，卡列宁就品尝到孤独的滋味。短暂的分别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习惯了妻子在身边的日子，所以他才会多次柔情流露。
可是，安娜的反应是什么呢？
在车站，安娜一看到丈夫，内心就产生一种扫兴和不满的情绪。扫兴，是于卡列宁而言，觉得自己想看到的卡列宁并不是眼前的样子；不满，是于自己而言，意识到很久以来对丈夫的作假应和。只有回到家中，在熟悉的环境里，安娜才逐渐找回离开彼得堡之前的感觉，在心里安慰自己：“他毕竟是个好人，正直，善良，事业有成。”
瞧，妻子要用理性的评判才能不讨厌丈夫，真是同床异梦、貌合神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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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如，卡列宁在家门口跟伏伦斯基相遇，愤怒到了极点。他责怪妻子：“是的，您只顾到您自己，至于别人的痛苦，曾经做过您丈夫的人的痛苦却漠不关心。您就不管他的一生都给毁了，不管他的通——痛苦。”卡列宁确实痛苦，说话都口吃了。以致于“安娜刹那间头一次觉得同情他，可怜他，为他难过”。
这一次，丈夫愤怒，处于高度激动状态，对妻子恨意满满；而妻子却第一次为他伤心，柔软得低下了头。夫妇俩的思路再次不在一条轨道上。
再比如，安娜在病中处于狂乱状态，跟死神抗争。卡列宁带着盼望妻子死去的念头来到她的病床前。
“他皱起眉头，现出痛苦的神色，拉住她的手，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他的下唇打着哆嗦，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激动，偶尔对她望望。每次他对她望的时候，总看见她那双盯住他的眼睛，流露出那么温柔而狂喜的神色，这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卡列宁的心越来越慌乱。他忽然觉得他所谓心慌意乱，其实是一种愉快的精神状态，使他体会到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幸福。……他跪在床前头，伏在她的被子上，她火热的手臂，透过上衣烧灼着他的脸，他像孩子般痛哭起来。”
卡列宁自己也没想到，看见病中的妻子，听到妻子说的胡话——其实也是内心深处的想法——就原谅了妻子。在这一过程中，他虽然感到痛苦万分，却因为最终实施了宽恕而获得精神上的愉快。他饶恕妻子，或许是因为安娜从未有过的温柔而狂喜的神色打动了他，或许是因为安娜称赞他“是个圣人”，或许是因为安娜拉着他和伏伦斯基的手说“好了”……又或许，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对安娜的温情。也许，都有吧。“像孩子般痛哭”的卡列宁这次没有掩饰，到底尽情并宣泄了一把。可惜的是，安娜病愈后依然怕他，看到他就难受。而他，也再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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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俩就这样驾驶着婚姻的列车，在不同的轨道上运行，最后车毁人亡，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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