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 muss sein? Es muss sein!——评《国王的演讲》
Es muss sein? Es muss sein!——评《国王的演讲》电影元素的“有意味”
在电影艺术的历史上，安东尼奥的《红色沙漠》和阿兰•克罗斯兰的《爵士歌王》分别标志着色彩和音乐正式成为电影的表现元素之一。在很大程度上，它们表达了创作者的思想，引导了观影者的视角，从而激发出震人心魄的感情潮水；美学家鲍列夫说：“如果一张电影的海报上有一支手枪，那么它一定要在电影中打出子弹。”也就是说在电影中任何一样元素和道具都绝非凭空出现，它们都将为整个电影作品而服务；也正是基于这一点，成功的导演们总是在这些表现元素上精雕细琢，色彩，对白，构图，音乐，使它们成为“有意味”的灵魂表达，《国王的演讲》当然不会例外。
从叙事背景来看，《国王的演讲》处在一个真实的历史的时代；希特勒疯狂地展开魔鬼计划，鲸吞奥地利，占领捷克斯洛伐克，又在1939年9月1日诡称“自卫”突袭波兰••••••英伦三岛岌岌可危，乔治六世临危受命，即将发表对德宣战的演说，要成为民众心中强有力的国家象征••••••这样看来似乎会是一场规模宏大的历史剧，可是导演却戏剧性地把视点对准一个很私人化的问题——乔治六世口吃。这是一个十分精彩的反差，把乔治六世从一个君主变为了一个略有缺陷的普通人，从而展开了他作为一个普通人如何克服自我，如何重新面对人生的温情故事。
作为今年囊括奥斯卡多项大奖的优秀影片，除了叙事的巧妙，镜头的流畅，精彩的表演之外，而影片的配乐尤其值得称道，正如文章开头所述，在一部优秀的电影中，任何一种元素都是一种“有意味”的表达，而《国王的演讲》更是如此；莫扎特和贝多芬，两位在音乐史上赫赫有名却又风格迥异的艺术家，被配乐师大胆地融合到同一部影片中，却产生了相得益彰，气势不凡的效果。
莫扎特的第一次出现是在罗格跟阿尔伯特公爵打赌，罗格以一先令为赌注坚持阿尔伯特公爵一定能流利地说话，并要求他朗诵莎士比亚，这时唱片中传出了莫扎特的著名歌剧《费加罗的婚礼》的序曲部分。《费加罗的婚礼》是莫扎特最负盛名的歌剧作品，其序曲部分明快欢乐，节奏轻盈阳光，尤其为人称道，影片中把它作为王子第一次流利朗诵的底乐显然是表达一种欢乐的，胜利的情绪；而莫扎特的那种纯净静谧的艺术气质也与阿尔伯特公爵单纯善良又富有正义感的性格十分契合，果然，王子听到自己流利的声音后对治疗有了更大的信心。
莫扎特的第二次出现是《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莫扎特从小就对单簧管情有独钟，后来他在维也纳结识了单簧管大师施塔德勒，两人在彼此的学习和交流中结下了深厚的友谊，莫扎特便为人生中不多的挚友谱下了这首《A大调单簧管协奏曲》从而确立了单簧管在音乐中的地位。电影中用来搭配这段音乐的正是王子接受罗格的身体治疗，两人在屋子里手舞足蹈的经典桥段。
显然，这是阿尔伯特公爵第一次对罗格产生信任，也是两人友谊的上升期，随着这段轻松欢快的音乐和幽默诙谐的表演，我们不由得相信，这一次是真的会治好了。虽然后来王子仍然陷入自己哥哥的阴影当中，继续磕磕巴巴，可这段特殊的训练和温馨的友情却极大地鼓励了王子的内心，以至于他在烦恼之时再次拜访罗格，一诉衷肠。成功地为之后的故事奠定了情感基础。
如果说莫扎特的天才之作很好的诠释了影片的温情和主题的纯净，那么贝多芬的出场则照亮了故事本身所蕴含的深沉的人性色彩。
关于贝多芬，大家最熟知的大概就是他的命运交响曲和失聪时呐喊的那句：“扼住命运的咽喉”了。用这样的一个音乐家来搭配这位口吃的，仿佛真的被人扼住喉咙的国王，本身就极具宿命色彩；贝多芬想要扼住的，是命运的灾难，而乔治六世要做的，却是摆脱自我恐惧的魔手，与世界大战进行精神抗衡。
英法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全面爆发，乔治六世向英国军民发表演讲，他走进演播室，在罗格的眼神和手势的鼓励下，有些迟缓但却坚定地说出了第一句话：“在这个重要的时刻，在我们的历史里，我向每个家庭传达我的思想。”随着演讲的展开，贝多芬的《第七交响曲》第二乐章庄重忧郁的旋律回荡开来，与他的演讲节奏天衣无缝。《第七交响曲》是一部充满活力、激情四射、具有舞蹈性格的作品，洋溢着希腊酒神狄俄倪索斯的狂放气质，然而，它的第二乐章却与其他三个乐章的热烈奔放形成鲜明对比，乐曲的进行曲主题犹如稳步行进的军队行列，充满了肃穆、庄重与一丝淡淡的悲伤；这显然与大战在即的国王的心情不谋而合，而那种深沉感和庄严感也很好的表达了国王内心所蕴含的抵抗战争的力量。第二乐章的曲调层层推进，国王的演讲也越来越自如流畅，最后音乐的旋律和演说一起达到高潮：“任务可能困难重重，前路可能阴云密布••••••我们虔诚地向上帝承诺，如果我们大家坚定信念，上帝保佑，我们必将最后获胜。”演讲成功，乔治六世也终于成为战时国家力量和信念的象征。可是影片并没有结束，他说了一句“往前走”便走出大厅接受大家的赞许祝贺，此时不失时机的响起了贝多芬的《第五钢琴协奏曲》，《第五钢琴协奏曲》因其结构宏伟、气势磅礴而被誉为协奏曲之王，有“帝王协奏曲”的美称，从感情色彩上来说是与乔治六世最后的成功十分吻合，可是在这个短暂的片段里并没有选取乐章气势非凡的段落，而是采用了最特别的第二乐章，第二乐章是贝多芬在模仿一支古老的朝圣者的歌曲，澄明舒缓，幽暗中透出柔和明亮的色泽；这一点可以说是匠心独运，国王的演讲终于成功了，可是并没有不可一世的皇家威严，而是透出一丝温情的味道，这与影片一开始的人物设置是暗合的，乔治六世当然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可是他也是一个普通人，会说话口吃，会感怀友情，会为自身的缺陷而自卑，会觉得自己根本作不好自己。这也是这部影片想要昭示的，宏大历史下的普通人性色彩。
纵观这部电影，每一次音乐的出现都是精心设计，或是风格节奏，或是背景感情，都与影片的主题和节奏十分和谐，最大程度上深化了电影的思想内涵。成为独立的，“有意味”的表达元素。除此之外，在音乐与音乐，音乐与画面的关系上，影片展示了令人赞叹的蒙太奇思想。
从技术上来讲，蒙太奇就是剪辑，可在电影艺术的百年历史上，蒙太奇已经成为一种电影独有的思维方式，是对比，是补充，是冲突，是“两者之积”。首先在贝多芬音乐的选取上，作者独具慧眼，“反其意而用之”。原本欢快的《酒神狂舞》，影片却采用阴暗沉重的章节；原本华丽的《帝王协奏曲》，却偏偏汲取它清秀朴素的旋律；这本身就是一种乐章内部的对比，沉重的音乐与流利的演讲，轻快朴实的乐曲点缀成功的喜悦，对比即将大战的庄严，音乐与画面产生了音画对位的独特效果。
而莫扎特与贝多芬两位音乐家本身所具有的迥异的艺术气质和文化符号也是一种成功的思想剪辑。
莫扎特被誉为有着“赤子之心”的音乐家，他一生历经磨难，却从不把自己的个人喜怒表达到音乐当中，对人生，对宗教都有着单纯的信仰，所以他的音乐作品总是如溪水般清冽，天真，纯净，率性的欢乐，简单如孩童。他的音乐和拉斐尔的绘画一起被称作“天堂的圣洁符号”而贝多芬则被称作“乐圣”，他的作品饱经沧桑，激昂的，愤怒的，宣言一般深沉，有着一种不可侵犯的尊严感。而贝多芬本人也成为一个富有生命力和反抗命运的符号。截然不同的音乐风格反应的是人性的两个不同侧面，这有一点像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出世和入世精神。那么在那些重要的人生时刻，是应该贝多芬还是应该莫扎特？
Es muss sein? Es muss sein!
非如此不可？非如此不可！
故事说的是有个叫登普森的欠了贝多芬五十个金币，穷困潦倒的贝多芬上门要账，登普森先生叹气道：“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贝多芬耸耸肩：“Es muss sein!”（非如此不可！）回家以后贝多芬觉得有趣，将这段对话谱成了曲子，轻松幽默。一年后贝多芬患病，几近耳聋，这句对话又成为他创作的动机，为此他谱写了著名的《命运四重奏》此时Es muss sein这几个字已经不是一个轻松的玩笑，而是越来越庄严的调子，仿佛是命运之神的召唤，在一个个的重音符里面，贝多芬命令自己扼住命运的咽喉，因为“非如此不可！”
如果故事的主人换成了莫扎特我想一定不会是这样一个结局，他一定也会天真的问一句：“非如此不可？”是的，对于莫扎特，生命的含义可能有很多，只要不去面对，琴键上流淌的都是一派平静祥和，这当然也是一种明哲。就像影片中的伯蒂，如果他只是伯蒂，如果他可以像罗格建议的那样“换一份工作”那他永远都不必在乎自己是不是口吃；人生中有一些事情完全可以选择要不要担当。可是一个国家呢？一场战争呢？一种关乎内心的自我认可呢？所以，影片的前半部分是莫扎特的欢快，后半部分则是关于人生的沉重考量，最后，在贝多芬的音乐中伯蒂到底克服了心理障碍，战胜了自我；的确，“非如此不可！”
其实贝多芬不都是大家所熟知的昂扬的形象，在得知自己将要失聪的时候他也曾万分的恐惧和懊恼，与莫扎特不同的是，他选择高一个音阶的歌唱，为自己建立信念，迫使自己面对命运考量。就像乔治六世治疗口吃的过程，这并不容易。
有人说，人生因为有担当才有分量。在人生的不同阶段，我们都扮演不同的角色，需要做出不同的选择，有一些也许无关紧要，我们可以轻松的一带而过，但还有一些却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道路，即使走不下去，也“非如此不可！”我们也可能需要演讲，不是对别人，而是对自己，总要说些什么，在困难重重，阴云密布的时候支撑自己走完某一条别无选择的路。
二零一二年三月
于北京中关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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